2016屆高考語文散文的閱讀
第二編 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 第一節
一、(XX年南昌大學附中期中測試)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1~4題。
到石碼去
□ 舒 婷
世上大約沒有人能記起他出生的那一天人間以什么樣的面目迎接他。可我雖然滿月之后就離開石碼,再也沒有回去過,但那一天的情景卻完整無損地留在我的記憶中,而且一年比一年豐富細致。
沿海一個小小的漁鎮,螺號吹出一股一股沁涼的晨霧。爸爸出差去了,臨時租借的住房又潮濕又空曠,除了粗礪的石條窗透過幾線光亮,再有就是那敞開著的小門,門前幾級苔痕斑斑的石階接上路面。可以看見幾雙穿木屐的大腳沉實有力地踩過,腳趾虎虎地張開,褐色的寬褲管帶起腥味的風。魚尾甩動的大籮筐轔轔地拖過條石街,到處是閃閃發亮的鱗片。
陽光漸漸熾熱起來,石街像一條流動的火河。臨時請來幫忙的漁婦靠在門框上,被正午的倦意侵襲,漸漸打起盹來。
一支蠟燭在碩大無朋的圓桌上自得其樂。
媽媽的床縮在大房子的最深處,垂著蚊帳,像一艘落下帆的小船,泊在荒涼的海邊,濤聲時高時低。
外鄉、獨處,又懷著一個不安分的小生命。她好幻想又多愁的氣質足夠讓她在陣痛的間歇中體味處境的寂寞和神秘。也許她想起外婆家她的清凈的臥室,風百無聊賴地翻動遺忘在鋼琴上的樂譜,自鳴鐘一下一下地測量著岑寂,枕邊那一冊《聊齋志異》猶夾著多少狐仙和鬼異的故事呀,在她們那一幫教會女生中,她時常拿這些故事嚇唬吱吱叫的姑娘們,其實多半首先嚇唬了她自己。
突然一陣風,涼涼的(媽媽一直這樣強調,而且聲明她決沒有睡著),燭焰低抑,一個黑糊糊的影子隔著蚊帳撞往媽媽懷里。媽媽大驚,猛地撩起蚊帳,只見那漁婦靠在門框睡得正熟,一只黑貓蹭過她厚實的赤腳,一竄上了街。蠟燭快燃盡了,小小的火焰猶如一面小旗,飄動、展開、垂落……
我在那天下午出生,媽媽那天看見了什么,誰知道呢,但從此我便有了“精靈兒”的綽號。
滿月之后,綢緞莊老板把他的三小姐和外孫女一同接回大都市。我那常在地方小報上發點歪詩的爸爸,抱著他的鬈發黑黑、膚色雪白的“精靈兒”,在花園回廊上大叫:女神,我的女神。盡管后來女神長成了丑八怪,但父親對我的溺愛有增無減,原因也和我的“精靈”有關。走在街上專挑溝沿、欄桿走,和男孩子去釣魚,上樹,吊在龍眼樹上偷嘴,都有我的份。尤其我們的家在政治風云中遭難之后,媽媽遇事總得和我商量,在她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夸我也好,罵我也好,常是一聲“精靈鬼”。
有一天我要填履歷表了,媽媽告訴我籍貫要寫泉州。什么?我明明出生在石碼嘛!泉州我隨爸爸去過,我一點兒不喜歡。泉州是一條又一條繞來繞去繞個沒完的小巷,一張又一張據說是親屬而又從未見過面的臉孔。籍貫在泉州是多么暗淡呀。
而我的石碼鎮白天有慷慨熱烈的陽光,存在石縫,流在海灘。到了晚上就發酵成濃濃的酒香。清冷的月芽兒像一彎快鐮,收割一簇一簇浪花,波濤哧哧笑著,糾纏著蒼白的石階。碼頭邊泊著小小的漁船。透過船篷是紅紅的燈,看得見古銅色的脊梁護衛著一窩甜甜的夢,夢中的漁家孩子像黑鰻一樣扭動著。啊,咸味的夢和大海息息相關。
讓我籍貫一欄藏著我的漁鎮吧,今天填鄉音如縷,明天填南由一管。我在我自己的熱愛中,吮吸爸爸媽媽的回想,豐滿了我出生的那一塊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