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地壇備課
t.s,你患病時19歲,我想那比我童年時患病要痛苦得多。19歲已有豐富的思想,面對的現實更加殘酷,學會適應殘疾后的生活是漫長而痛苦的過程。而我患病時還不懂得痛苦,更不懂得什么是殘疾。直到幾年后,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媽媽背我走出了北京中蘇友誼醫院的大門,那一次我偷偷地哭了.我知道我的病再也治不好了,一路上我不停地用凍紅的手背擦著淚水,我不敢抽泣。我怕媽媽聽見我哭。我知道她比我更難過……那是我記得的最艱難的一個冬天,我心灰意冷地躺了很久,終于有一天能夠坐起來,忍著手術后的創痛,重新開始料理自己的生活,開始學習德語。日子枯燥又單調,心靈卻漸漸像藍色的湖一般寧靜了。
不久前,我又一次見到了你。你看起來有點虛弱,穿著厚厚的毛衣,你仍舊露出誠摯的笑容,我能深切地感到你的堅毅。你告訴我你的雙腎功能都不好,幾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你卷起毛衣的袖子,讓我看你扎滿粗大針眼兒的胳膊,幾根血管因為反復使用已經被扎壞了,錯亂地盤虬著,有的地方還突起青色的硬結。我難過極了,t•s,你一定很疼,我問你是否有換腎的可能,我說我們那座城市有醫院做這種手術效果很好。可你輕輕搖搖頭,你說你換腎已經很難了…”我感動,你訴說這一切卻是那樣平靜,仿佛病痛已是很久遠的事。
你忽然說到安樂死,你說安樂死有必要。
哦。t•s,我不知道那會兒你是否看到了我眼里的淚水。你知道這也是我無數次想過的事。經歷了幾十年病痛的煉獄,我常常設想逃離它,我設想過很多種我走后又不讓親人和朋友傷心難過的辦法,我甚至將某些細節都設想好了。我覺得最好是得一種病,比如肺感染,高燒不止,所有的抗菌素都無效了。要不就患心臟病,突然離去。
你還說•你告訴你的愛人,如果你得了腦血栓千萬別搶救了。我說我也多少次對我的愛人這樣說過。t•s,我覺得對我來說,活著需要有比面對死亡更大的勇氣。我早已不懼怕死亡,或許我從來就沒懼怕過。死亡給我童年留下的是一個快樂的記憶:那一年幼兒園開飯了,我們吃年糕,阿姨說年糕很黏。吃年糕不能說話,更不能笑,不然就會生病。我問阿姨生病會死嗎?會的,阿姨說。我們于是就很安靜很嚴肅地吃年糕。笑一笑真會死嗎?我偷偷地笑了一下,我發現我沒有死,我快樂地笑起來,我還是沒有死!我把自己的發現告訴給同桌的孩子們,他們笑了,后來全班的孩子都笑了,有的男孩子還故意哈哈大笑,我們都為自己沒死而歡呼。后來我常想,假如我那時死了就好了,快樂地笑著……
死亡只是一種生命終結的狀態。在我眼里死亡是一片綠色地帶,也是生命新生的地帶,那里下雨,純凈的雨滴滋潤青春芳草……當我再也無法抵抗病魔,我會從容地踏上曾給我美好生命的小路……
(選自、《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