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們
二、分析文章主題
中國現代史上偉大的作家大概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思想型的作家,對現實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有哲學和歷史的背景,思想尖銳、往往超前,如魯迅。另一種是文化型的作家,如老舍,他能夠用自己一生來表現一個社會,一個人間世態。老舍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現北京市民社會,表現出一副獨特的圖畫,世態能聽到,人物能看到,人的生活樣式可以觸摸到。文化型的偉大的小說家,一要表現世態,二要豐厚,不能薄薄的,一看就明白了。表現世態與豐厚要使讀者創造性的閱讀,創造性的闡釋有種無限的可能。
北京的市民社會是順古代的市民社會接下來的(上海算是跳接,因為它把外國的市民社會移植過來以后,和中國的文化發生關系,或撞擊或變形)。因為明代、清代中國的市民社會已經形成很大了,一位美國城市專家甚至說,在18XX年以前,北京是世界第一大城市。總之,北京的市民社會從封建社會過渡過來,早已有之,而老舍作為北京作家,關注市民文化,他關注的,覺得親切的,自然是這種帶有強烈傳統文化氣息的市民文化。
北京原本做首都,是皇宮所在,有皇家之氣,這個城市里的市民應該比較傳統、大氣;可是后來北京淪為廢都,老派市民遺留了下來,精華糟粕并存,形成了北京市民階層的特點。但是到20世紀,市民現代化進程開始,新老混雜,古老的思想新式的派頭混雜,就有了撞擊。老舍從小生活在大雜院,習慣看老派市民(咂摸其滋味,抨擊其缺點,都駕輕就熟),新派市民看得少,他也看不慣;而他傾盡畢生的力量,著力于表現中下層市民的生活——他站在一定高度,觀照、批判這個新老并存、時有錯位的市民社會,對它寄托自己的理想。
關于新老市民,大家稍微看過老舍作品就知道,老舍的作品多是反映老派市民,新的比較少。反映老派的通常呈現不好的一面,如明先生夫婦家庭內部的不平等,先生保守、自傲,太太多心、多疑,這些都是傳統中國市民身上的劣根性體現,對此老舍不吝惜筆墨,大力諷刺;新派市民身上很多特點也是很可笑的,例如楊先生的天真幼稚,還有他無力報仇時只得用語言泄憤,充當“行動的矮子”,這也是精神虛弱的體現,也遭到了老舍善意的嘲笑。老派和新派市民面對現代社會所顯示的精神弱點,也就是中國人的國民劣根性所在。國民性是什么?培養一個現代國家的國民要有很高的素質,國民性本來應當是說成為一個理想的國民應當什么樣,但在民族文化自我反省的年代,老舍這樣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不得不剖析國民性中的毛病,民族的劣根性,以期找到和世界優秀公民間的差距,尋找改善的良方。
例如借《離婚》,老舍想告訴我們,在北京這個市民社會里,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妥協敷衍,能混一天過一天,這是一個老得要掉牙的市民社會,他要批判它。《二馬》里的老馬先生是個老派市民,雖然從北京到了英國,但還是特別講面子,特別講虛禮:什么都得有禮,這個送那個送,人家有條狗也送;送了一大氣禮,別人就回他一張片子。他還輕視經商,有強烈的官本位思想。《四世同堂》里的祁老人,北京城都被日本人占領了,他想的是:“我的八十歲大壽別給攪和了。”《正紅旗下》那些旗人,都已經破產了,過小年背了一屁股債,家里空蕩蕩什么都沒有,照樣借錢去買炮仗來放,鳥養得好,風箏做得好,玩兒的東西都特別精明,放炮仗都放出花來了。包括《鄰居們》,楊先生一家是知識分子,明先生一家是洋買辦,知識分子被欺負,被小孩兒欺負,欺負到很過分了,但知識分子還能忍著——老舍想以此說明這個市民社會就是靠忍,妥協,敷衍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