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進賈府》教案10
相反,作者獨讓王熙鳳濃妝艷飾,遍體錦繡,用當時關于美女的標準來衡量,此等筆墨明有微旨,與其說是褒贊,勿寧說是貶謫。清代言婦女美,在嬌羞媚態,服飾“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李漁語)。著極奢極麗之服,滿頭翡翠,環鬢金珠,過事修飾,過事刻畫,是俗氣,不是美麗。老舍先生說得好,“真正美麗的人,是絕不多施脂粉,不亂穿衣服的。”王熙鳳把自己“包裝”得如此妖艷凌人,氣勢如火如荼,不正是表明了她生性奢侈,對榮華富貴無饜的追求嗎?如此等精心設計的“與眾姑娘不同”的裝束,出見初來乍到的林黛玉,又何嘗不是為了在黛玉面前表現自己特殊的身份和在賈府中顯赫的地位,露骨地炫耀自己擁有華貴的服飾呢?應該說她的目的還是基本上達到了,就連并非少見多怪的侯門金貴黛玉,都對其衣飾驚詫不已,可見其輝煌華艷的程度,熱烈的“色調”折射出鳳姐志得意滿的心態,又和處于鼎盛時期的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氣氛相協調。真是“物帶世情”。不過,王熙鳳的文化修養太低了,雖然聰明能干,但她太缺乏文化情調的熏陶,不諳高雅為何物,她除了衣食享受和權力之爭外,并無多少精神生活可言,其風度氣質,與出身書香、受過教育特別是經古典文學陶冶的林黛玉的詩人氣質,大相徑庭,因此,她的炫耀也是低品位的,顯得俗不可耐。可見穿戴服飾與人格、志趣、情操、修養是密切相關的。曹雪芹深知這一點,他如此描寫王熙鳳的肖像,正是欲借此揭示這一反派角色風騷庸俗的性格和空虛貪婪的靈魂。
作者還一再著力描寫王熙鳳的眉形目態,此回借黛玉所見,告訴讀者,王熙鳳有“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在后文王熙鳳素服賺尤二姐入大觀園時,又一次寫到她的眉眼“眉彎柳葉,高吊兩梢,目橫丹鳳,神凝三角。”兩次描寫,同中見異。第二次不僅寫其形,更寫其神。丹鳳眼、柳葉眉,原是很美的,而曹雪芹卻偏偏把美麗的丹鳳眼配以三角,讓秀氣的柳葉眉高吊兩梢,這就不盡美了。即便仍可算得上漂亮,但已決非溫柔敦厚之形象。我們翻開麻衣相法,便會發現,“三角眼”“吊梢眉”乃為狡黠、狠毒、性巧、通變、邪淫之相。曹雪芹不一定真迷信相法,但他把王熙鳳眉目寫成這般形狀,似乎在依循這種普遍流行的唯心主義哲理,借以揭示王熙鳳這“胭脂虎”的性格為人:美艷的外表下包藏著一顆丑惡的靈魂,奸詐、冷酷、陰毒。“心較比干多一竅”的林黛玉,初與王熙鳳相見,就一眼看穿了這一點。
特別值得強調的是,此二人的肖像,皆非由作者代為旁述,都是透過他人之目(寶玉或黛玉),由一個特定的視角完成的。這樣用他人的感受寫人的外貌,不僅富有感情色彩,而且有利于雙方性格的表現──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筆墨經濟,一舉兩得。寫二人肖像,異中見同,手法巧妙。
果戈里說:“外形是理解人物的鑰匙。”肖像描寫之所以顯得“重要”和“困難”,是因為它必須巧妙地傳達人物的性格內涵,不是為外形而外形,須是為性格而外形。沒有個性特色的公式化、概念化的肖像,是不能起“鑰匙”作用的。曹雪芹正是依據這一原則,揮動巨如大椽、細似金針的妙筆,寫熙鳳側重于“與眾姑娘不同”的“打扮”;繪黛玉著眼于“與眾各別”的“形容”。一實一虛,或濃或淡,巧施丹青,因人敷墨,描繪出個性鮮明的肖像。王朝聞先生說:“曹雪芹是借肖像描寫這一藝術手段,服從于情節的發展和人物性格的刻畫。”可謂語切肯綮。
《紅樓夢》博大精深,其藝術匠心,管窺蠡測不足道萬一。由此二人的肖像描寫之一斑,可窺見天才藝術家曹雪芹丹青妙手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