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
(節選自《蔡元培全集•前言》,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二、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蔡元培)
北京大學的名稱,是從民國元年起的。民元以前,名為京師大學堂,包有師范館、仕學館等,而譯學館亦為其一部。我在民元前六年,曾任譯學館教員,講授國文及西洋史,是為我在北大服務之第一次。
民國元年,我長教育部,對于大學有特別注意的幾點:一、大學設法、商等科的,必設文科;設醫、農、工等科的,必設理科。二、大學應設大學院(即今研究院),為教授、留校的畢業生與高級學生研究的機關。三、暫定國立大學五所,于北京大學外,再籌辦大學各一所于南京、漢口、四川、廣州等處。(爾時想不到后來各省均有辦大學的能力。)四、因各省的高等學堂,本仿日本制,為大學預備科,但程度不齊,于入大學時發生困難,乃廢止高等學堂,于大學中設預科。(此點后來為胡適之先生等所非難,因各省既不設高等學堂,就沒有一個薈萃較高學者的機關,文化不免落后;但自各省競設大學后,就不必顧慮了。)
是年,政府任嚴幼陵君為北京大學校長。兩年后,嚴君辭職,改任馬相伯君。不久,馬君又辭,改任何錫侯君,不久又辭,乃以工科學長胡次珊君代理。民國五年冬,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促回國,任北大校長。我回來,初到上海,友人中勸不必就職的頗多,說北大太腐敗,進去了,若不能整頓,反于自己的聲名有礙。這當然是出于愛我的意思。但也有少數的說,既然知道他腐敗,更應進去整頓,就是失敗,也算盡了心。這也是愛人以德的說法。我到底服從后說,進北京。
我到京后,先訪醫專校長湯爾和君,問北大情形。他說:“文科預科的情形,可問沈尹默君;理工科的情形,可問夏浮筠君。”湯君又說:“文科學長如未定,可請陳仲甫君。陳君現改名獨秀,主編《新青年》雜志,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因取《新青年》十余本示我。我對于陳君,本來有一種不忘的印象,就是我與劉申叔君同在《警鐘日報》服務時,劉君語我:“有一種在蕪湖發行之白話報,發起的若干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個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現在聽湯君的話,又翻閱了《新青年》,決意聘他。從湯君處探知陳君寓在前門外一旅館,我即往訪,與之訂定。于是陳君來北大任文科學長,而夏君原任理科學長,沈君亦原任教授,一仍舊貫;乃相與商定整頓北大的辦法,次第執行。
我們第一要改革的,是學生的觀念。我在譯學館的時候,就知道北京學生的習慣。他們平日對于學問上并沒有什么興會,只要年限滿后,可以得到一張畢業文憑。教員是自己不用功的,把第一次的講義,照樣印出來,按期分散給學生,在講壇上讀一遍,學生覺得沒有趣味,或瞌睡,或看看雜書,下課時,把講義帶回去,堆在書架上。等到學期、學年或畢業的考試,教員認真的,學生就拼命的連夜閱讀講義,只要把考試對付過去,就永遠不再去翻一翻了。要是教員通融一點,學生就先期要求教員告知他要出的題目,至少要求表示一個出題目的范圍;教員為避免學生的懷恨與顧全自身的體面起見,往往把題目或范圍告知他們了。于是他們不用功的習慣,得了一種保障了。尤其北京大學的學生,是從京師大學堂老爺式學生嬗繼下來(初辦時所收學生,都是京官,所以學生都被稱為老爺,而監督及教員都被稱為中堂或大人)。他們的目的,不但在畢業,而尤注重在畢業以后的出路。所以專門研究學術的教員,他們不見得歡迎。要是點名時認真一點,考試時嚴格一點,他們就借個話頭反對他,雖罷課也所不惜。若是一位在政府有地位的人來兼課,雖時時請假,他們還是歡迎得很,因為畢業后可以有闊老師做靠山。這種科舉時代遺留下來劣根性,是于求學上很有妨礙的。所以我到校后第一次演說,就說明:“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然而要打破這些習慣,只有從聘請積學而熱心的教員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