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課文解讀
話中單表萬歷二十年間,日本國關白作亂,侵犯朝鮮。朝鮮國王上表告急,天朝發兵泛海往救。有戶部官奏準:目今兵興之際,糧餉未充,暫開納粟入監〔明清兩代未進學(經考試進學稱生員,俗稱秀才)者,可捐資入國子監,稱“捐監生”,但一般未必入監讀書。明制,有了監生資格就可以參加鄉試考舉人,亦可以援例做小官。納粟,系襲沿古代名稱〕之例。原來納粟入監的,有幾般便宜:好讀書,好科舉,好中,結末來又有個小小前程結果。以此宦家公子、富室子弟,到不愿做秀才,都去援例做太學生。自開了這例,兩京太學生,各添至千人之外。內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干先,浙江紹興府人氏。父親李布政(明代分全國為十三布政使司,所轄區即十三省,各設左、右布政使,掌全省民政)所生三兒,惟甲居長。自幼讀書在庠(古代鄉學名),未得登科,援例入于北雍(雍,“辟雍”之簡詞。辟雍,古代天子所立大學名。明初建都南京,設國子監,遷都北京后,南京的國子監稱南雍,北京的國子監稱北雍)。因在京坐監(在國子監讀書),與同鄉柳遇春監生同游教坊司(明代設立的專管樂妓的官署)院內,與一個名姬相遇。那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稱為杜十娘,生得:
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即卓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唐代詩人白居易的侍姬樊素善歌,白居易詩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之句)。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作者馮夢龍在文章開頭第一段便把杜十娘的“艷”“嬌”,以及不俗的相貌刻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這樣的一個美人胚子,使讀者頓生仰慕之情,可卻“誤落風塵花柳中”,又讓人喟嘆不已。文章在刻畫杜十娘的形象時運用的詩句描寫,是十分合理和必要的。首先,使讀者能在自己心中定下全文的一個基調,對人物有一個全面的了解,其次,這種深度刻畫也為后面的情節描寫作了很好的鋪墊,真可謂一舉兩得。]
卻說李公子,與十娘一雙兩好,情投意合。十娘因見鴇兒(又稱老鴇,妓院的老板娘)貪財無義,久有從良(妓女隸屬樂籍,脫籍嫁人叫“從良”)之志;又見李公子忠厚志誠,甚有心向他。奈李公子懼怕老爺,不敢應承。雖則如此,兩下情好愈密,朝歡暮樂,終日相守,如夫婦一般,海誓山盟,各無他志。真個:
恩深似海恩無底,義重如山義更高。[“恩深似海恩無底,義重如山又更高。”李甲與杜十娘確實情投意合,真心相愛。“恩無底”“義重如山”的確也體現了這一對真心愛人的情意。但在羨慕這似海情深的同時,讀者此時又會對小說以下的情節捏一把汗,可千萬別出什么忿子來把這一對佳人分開才是。]
再說杜媽媽,女兒被李公子占住,別的富家巨室,聞名上門,求一見而不可得。初時李公子撒漫用錢,大差大使,媽媽脅肩諂笑,奉承不暇。日往月來,不覺一年有余,李公子囊篋漸漸空虛,手不應心,媽媽也就怠慢了。老布政在家聞知兒子嫖院,幾遍寫字來喚他回去。他迷戀十娘顏色,終日延捱。后來聞知老爺在家發怒,越不敢回。古人云:“以利相交者,利盡而疏。”那杜十娘與李公子真情相好,見他手頭愈短,心頭愈熱。媽媽也幾遍教女兒打發李甲出院,見女兒不統口(理睬,答應),又幾遍將言語觸突李公子,要激怒他起身。公子性本溫克,詞氣愈和。媽媽沒奈何,日逐只將十娘叱罵道:“我們行戶(此處指樂戶行)人家,吃客穿客,前門送舊,后門迎新,門庭鬧如火,錢帛堆成垛。自從那李甲在此,混賬一年有余,莫說新客,連舊主顧都斷了。分明接了個鐘馗(傳說唐玄宗夢為眾鬼所因,有一大鬼來捉小鬼而啖之,自稱前身為終南進士,名鐘馗,應舉因貌丑不第而觸階死。玄宗因命吳道子畫其像,后世民間亦貼鐘馗像,以其為驅鬼之神)老,連小鬼也沒得上門。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氣無煙,成什么模樣!”杜十娘被罵,耐性不住,便回答道:“那李公子不是空手上門的,也曾費過大錢來。”媽媽道:“彼一時,此一時,你只教他今日費些小錢兒,把與老娘辦些柴米,養你兩口也好。別人家養的女兒便是搖錢樹,千生萬活,偏我家晦氣,養了個退財白虎(星宿名。《協紀辨方書》引《人元秘樞經》:“白虎者,歲中兇神也。”舊俗以白虎為主倒運的惡煞),開了大門七件事(俗稱柴、米、油、鹽、醬、醋、茶為開門七件事),般般都在老身心上。到替你這小賤人白白養著窮漢,教我衣食從何處來?你對那窮漢說:有本事出幾兩銀子與我,到得你跟了他去,我別討個丫頭過活卻不好?”十娘道:“媽媽,這話是真是假?”媽媽曉得李甲囊無一錢,衣衫都典盡了,料他沒處設法。便應道:“老娘從不說謊,當真哩。”十娘道:“娘,你要他許多銀子?”媽媽道:“若是別人,千把銀子也討了。可憐那窮漢出不起,只要他三百兩,我自去討一個粉頭(妓女)代替。只一件,須是三日內交付與我,左手交銀,右手交人。若三日沒有銀時,老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子不公子,一頓孤拐(腳踝骨),打那光棍出去,那時莫怪老身!”十娘道:“公子雖在客邊乏鈔,諒三百金還措辦得來。只是三日忒近,限他十日便好。”媽媽想道:“這窮漢一雙赤手,便限他一百日,他那里來銀子?沒有銀子,便鐵皮包臉,料也無顏上門。那時重整家風,媺兒也沒得話講。”答應道:“看你面,便寬到十日。第十日沒有銀子,不干老娘之事。”十娘道:“若十日內無銀,料他也無顏再見了。只怕有了三百兩銀子,媽媽又翻悔起來。”媽媽道:“老身年五十一歲了,又奉十齋(佛教徒的一種齋戒,每月持齋十天,以求功德),怎敢說謊?不信時與你拍掌為定。若翻悔時,做豬做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