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文化
1962年初,我調到北京京劇團當編劇,一直到現在。
我20歲開始發表作品,今年75歲,寫作時間不可謂不長,但我的寫作一直是斷斷續續,一陣一陣的,因此數量很少。過了60歲,就聽到有人稱我為“老作家”,我覺得很不習慣。第一,我不大意識到我是一個作家;第二,我沒有覺得我已經老了。近兩年逐漸習慣了。有什么辦法呢,歲數不饒人。杜甫詩“座下人漸多”,現在每有宴會,我常被請到上席。我已經出了幾本書,有點影響,再說我不是作家,就有點矯情了。我算個什么樣的作家呢?
我是較早意識到要把現代創作和傳統文化結合起來的。和傳統文化脫節,我以為是開國以后,50年代文學的一個缺陷。——有人說這是中國文化的“斷裂”,這說得嚴重了一點,有評論家說我的作品受了老莊思想的影響,可能有一點。我在昆明教中學時案頭常放的一本書是《莊子集解》。但是我對莊子感到極大的興趣的,主要是其文章,至于他的思想,我到現在還不甚了了。我自己想想,我受影響較深的,還是儒家。我覺得孔夫子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人,并且是個詩人。他可以發脾氣,賭咒發誓。我很喜歡《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泳而歸。”
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這寫得實在非常的美。曾點的超功利的率性自然的思想是生活境界的美的極致。
我很喜歡宋儒的詩:
“萬物靜觀皆自得,
四時佳興與人同。”
說得更實在的是:
“頓覺眼前生意滿,
須知世上苦人多。”
我覺得儒家是愛人的,因此我自詡為“中國式的人道主義者”。
(選自《語文學習》199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