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孔雀東南飛 并序
古時女子回寧,一定要由娘家派人相接,倘使不迎而回,這就是已被驅逐、不再要了的意思。蘭芝回到家里,雖然得到母親的諒解,但她的哥哥性情暴躁,大不為然。過了十幾天,回家的消息傳開了,縣令派人為他的第三個兒子來做媒,蘭芝通過母親的口婉言拒絕了。幾天以后,太守又遣丞為其第五個兒子說婚,母親還想推卻,她的哥哥貪圖榮華,便對蘭芝發話道:“真是不識抬舉!現在這個比過去那個地位高得多,應該說求之不得,你不嫁,往后的日子怎么辦?”蘭芝沒有父親,回家后依靠哥哥度日,一聽這話,便在口頭上應允。媒人回去后,太守擇日迎娶,劉家也逼著蘭芝準備嫁妝。
仲卿得知這個變故,趕回來看蘭芝,當時蘭芝做完一天嫁衣,抑不住心頭哀怨,獨自到門外啼哭。她一聽見熟悉的馬叫聲,便迎上前去相見。仲卿對蘭芝說:“我特地來向你道喜,從今后你高升富貴,我獨向黃泉。磐石千年猶堅,想不到蒲葦只是一時之韌!”蘭芝叫仲卿不要說這種話,同是受壓迫的人,事實將證明彼此的命運是一致的。仲卿回到家里,他的母親雖百般勸說,他還是坐在空房中嘆息,打定了以身殉情的主意。
嫁期到了,蘭芝等到黃昏人靜之后,投入清池自盡。仲卿聽到這個消息,在庭樹下徘徊了一些時候,也吊死在靠東南的樹枝上。兩家便把他們合葬在華山的旁邊。墓地上雜植松、柏、梧桐,枝葉交叉,夜夜有兩只飛鳥在密葉叢里鳴叫,這就是他們精靈所化的“鴛鴦”鳥。
作者由孔雀而想起焦仲卿夫婦,從焦仲卿夫婦又回到雙雙鳴叫的“鴛鴦”鳥,人禽之辨,在這種場合并不十分嚴格。中國人民對自己熱愛的故事往往喜歡加上一些想象,他們向往于自由幸福的生活,抱著崇敬的心情贊揚了為獲致這種生活而作的種種努力,“鴛鴦”鳥便是他們壓倒封建勢力的樂觀主義的結論。在他們的心眼里,生和死從來就不是一個可怕的界限,死,并不意味失敗,它標志著最初的犧牲和最后的勝利。
三
《孔雀東南飛》出現于一千七百年前,直到被收入《玉臺新詠》為止,可能經過這一時期文人的刪改和修潤,但是,作為一篇故事詩,它還相當豐厚地保留著民間文學優良的特征。這不是說,它所歌詠的故事完全來源于民間,而是因為,作者通過平易近人的文學語言,采取白描的手法,根據人民群眾的理解和判斷,以明確的思想立場對待自己提出的問題,表現了深刻的人民性與現實主義的精神。
這種思想立場之所以顯得非常突出,首先是由于對封建門閥制度表示反抗的主題思想的正確和鮮明。
作者通過焦仲卿劉蘭芝夫婦的婚變,深刻而又細致地描寫了蘭芝和焦母之間的矛盾,描寫了蘭芝和她哥哥之間的矛盾,從而揭示出封建禮教和門閥觀念壓迫下一個普通女子的地位,進一步對宗法社會傳統倫理展開了有力的攻擊。在詩篇里,焦母和劉兄是雙方家庭的統治者,掌握著整個家庭的經濟權,她和他都是封建制度的物質力量與精神力量的不同的化身,是作者憎惡并且攻擊的傳統倫理觀念的不同的化身。
焦母是整個悲劇的直接制造者。她不喜歡蘭芝,因為蘭芝不能滿足她專橫的統治欲:“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因為蘭芝出身微薄,不足以和她的門閥匹對:“汝是大家子,……貴賤情何薄?”她時時流露出由宗法社會獨夫政治培育而成的那種橫蠻褊狹的面目,她的無理取鬧更具體地表現在不顧是非:“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表現在有己無人:“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表現在惱羞成怒后的一意孤行:“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她又時刻不忘地賣弄自己的世家地位,一再提起“東家有賢女,阿母為汝求”,表示像她那樣人家娶個媳婦就像買頭牲口一樣容易。作者以神化了的白描手法,不事華飾地加以勾勒,畫出了這個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符合于自己身份的惡姑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