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工》必修一
這種“文明的懲罰”,有時候會叫你繼續到兩小時以上。兩小時不做工作,趕不出一天該做的“生活”,那么工資減少而招致帶工老板的毆打,也就是分內的事了。毆打之外,還有餓飯,吊,關黑房間等等方法。
兩粥一飯,十二小時工作,勞動強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義務勞動,豬玀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的作踐──血肉造成的“機器”,終究和鋼鐵造成的機器不一樣的,包身契上寫明的三年期間,能夠做滿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還是工作,手腳像蘆柴棒一般的瘦,身體像弓一般的彎,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慘!咳著,喘著,淌著冷汗,還是被逼著在做工。譬如講蘆柴棒吧,她的身體實在瘦得太可怕人了,放工的時候,廠門口的“抄身婆”(檢查女工身體的女人)也不愿意用手去接觸她的身體。
“讓她扎一兩根油線繩吧!骷髏一樣,摸著她的骨頭會做怕夢! ”
但是,帶工老板是不怕做噩夢的!有人覺得太難看了,對她的老板說:
“譬如做好事吧,放了她!”
“放她?行!還我二十塊錢,兩年間的伙食、房錢。”他隨便地說。回轉頭來對她一瞪:
“不還錢,可別做夢!寧愿賠棺材,要她做到死! ”
蘆柴棒現在的工錢是每天三角八分,拿去年的工錢三角二分做平均,做了兩年,帶工老板在她身上實際已經收入了二百三十塊了!
還有一個,什么名字記不起了,她熬不住這種生活,用了許多工夫,在上午的十五分鐘休息時間里,偷偷地托一個在補習學校念書的外頭工人寫了一封給她父母的家信,郵票,大概是那同情她的女工捐助的了。一個月,沒有回信,她在焦灼,她在希望,也許她的父親會到上海來接她回去,可是,回信是捏在老板手里了。散工回來的時候,老板和兩個打雜的站在門口,滿臉橫肉的老板趕上一步,一把扭住她的頭發,踢、打、擲,和爆發一般的聽不清的嚷罵:
“死婊子!你倒有本事,打斷我的家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