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分岔的花園》課文解讀
艾伯特站起來。他打開那個已經泛黑的金色柜子,背朝著我有幾秒鐘之久。他轉身時手里拿著一張有方格的薄紙,原先的大紅已經退成粉紅色。彭 一手好字名不虛傳。我熱切然而不甚了了(不太了解,不怎么清楚)地看著我一個先輩用蠅頭小楷寫的字: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我默默把那張紙還給艾伯特。他接著說:
“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曾自問:在什么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循環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后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我還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間的那一夜,山德魯佐德王后(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講故事的女子。相傳薩桑國國王因痛恨王后與人有私,將其殺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晨即殺掉。宰相之女山德魯佐德為拯救無辜的女子,自愿嫁給國王,每夜講故事,引起國王興趣,免遭殺戮。她的故事講了一千零一夜)(由于抄寫員神秘的疏忽)開始一字不差地敘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一來有可能又回到她講述的那一夜,從而變得無休無止。我又想到口頭文學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傳,每一個新的說書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輩的章節。我潛心琢磨這些假設;但是同彭 自相矛盾的章回怎么也對不上號。正在我困惑的時候,牛津給我寄來您見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這句話: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我幾乎當場就恍然大悟: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那部雜亂無章的小說;若干后世(并非所有后世)這句話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時間而非空間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瀏覽一遍,證實了這一理論。在所有的虛構小說中,每逢一個人面臨幾個不同的選擇時,總是選擇一種可能,排除其他;在彭 的錯綜復雜的小說中,主人公卻選擇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一來,就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后世,許多不同的時間,衍生不已,枝葉紛披。小說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說,方君有個秘密;一個陌生人找上門來;方君決心殺掉他。很自然,有幾個可能的結局:方君可能殺死不速之客(沒有經過邀請而來到的人),可能被他殺死,兩人可能都安然無恙(沒受損傷,沒有發生意外),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彭最的作品里,各種結局都有,每一種結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點。有時候,迷宮的小徑會合了:比如說,您來到這里,但是某一個可能的過去,您是我的敵人,在另一個過去的時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頂的發音,咱們不妨念幾頁。”
漢學家艾伯特對彭 關于蓋迷宮和寫巨著的理解。他揭開了一百年前的秘密。
在明快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無疑是一張老人的臉,但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緩慢而精確地朗讀同一章的兩種寫法。其一,一支軍隊翻越荒山投入戰斗;困苦萬狀的山地行軍使他們不惜生命,因而輕而易舉地打了勝仗;其二,同一支軍隊穿過一座正在歡宴的宮殿,興高采烈的戰斗像是宴會的繼續,他們也奪得了勝利。我帶著崇敬的心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驚異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為我把故事恢復原狀的是一個遙遠帝國的人,時間在一場孤注一擲(原指把所有的錢一次投作賭注,企圖最后得勝。比喻在危急時把全部力量拿出來冒一次險)的冒險過程之中,地點是一個西方島國。我還記得最后的語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樣在每種寫法中加以重復:英雄們就這樣戰斗,可敬的心胸無畏無懼,手中的鋼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