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詩經》兩首
《詩經》善于運用章句的重疊來表達思想感情,使詩歌在音律上和修辭上都收到美的效果。這種情況在《國風》和《小雅》的部分詩篇中尤為突出。有的通篇重疊,各章對應地只換幾個字,如《周南•》;有的只在章首或章尾重疊,如《周南•漢廣》;有的隔章重疊,重首重尾,如《周南•關雎》。重疊便于記憶和詠唱,是民歌的特色之一,回旋反復,可以增加詩歌的音樂性和節奏感,更充分地抒發情懷。《詩經》中還運用了疊字、雙聲、疊韻等修辭手段,如“風雨凄凄,雞鳴喈喈”“風雨蕭蕭,雞鳴膠膠”,其中的“凄凄”“喈喈”“蕭蕭”“膠膠”都是疊字;雙聲如“參差”“踟躕”等;疊韻如“窈窕”“崔嵬”等。這些修辭手段的大量運用,不僅增加了詩的音樂美,而且表達出細微曲折的思想感情,描摹出事物的特征和屬性。
(選自《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年版)
三、《氓》賞析(馬茂元 趙齊平)
《衛風•氓》敘述的是一個古老的、至今還在無數次重演的生活事件:癡情女子負心郎,詩人們曾千百次地用以作為創作的題材;然而今天我們讀著這兩千多年前的詩章,卻決不因時代的遙遠、題材的習見而厭倦。誦讀之中,仿佛仍能聽到女主人公催人淚下的悲愴呼聲,仍能看到她那哀傷堅貞的感人形象。一首詩歌,何以能具有如此強大的、不朽的生命力呢?近代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說:“無論是創造藝術的藝術家,還是欣賞藝術的觀眾,都只需要普遍與特殊,或則說得更精確些,都只需要特殊化的普遍,即全歸結和集中到一種獨特心境的表現上那種普遍的藝術活動。”(《美學綱要》第二章)克羅齊把這種能表現普遍的獨特心境稱之為“直覺”,直覺是每個人在一定情境中的心境和情感的表現。如果我們舍棄克羅齊在認識論上的本末倒置的唯心主義立場,將直覺視作激于現實而產生的,真實的不加矯飾的勃生的感情,那么這段話正道出了一切優秀的藝術作品──也包括《氓》之所以成功的第一義諦。《氓》的作者并沒有任何文藝理論作為指導,他只是將即時即地(一定情境)所觸發的憶念與感觸(獨特心境)一一寫來。潛在意識的順次涌現,感情節奏的自然起伏,衍成了詩歌跌宕回旋的布局,塑成了主人公浮雕般具體生動的形象。其寓神理于自然的藝術勝境,足以使后世的一切大手筆嘆為觀止。正由于《氓》產生于文藝創作的素樸時代,因此它的杰出的藝術成就,就更能啟發我們去深入領會創作論中長期以來被忽視的一個重要問題,即作者主觀意識,或稱“獨特心境”,在文藝創作中的重大作用。
全詩共六章,情節很簡單,少女為一青年男子所追求,終于結成了夫婦,盡管她甘貧操勞,三年如一日;然而色衰愛弛,最后仍逃脫不了許多弱女子共同的命運──丈夫變心。這首詩,就作于歸途之中。
后人可以從這首詩中分析出許多結構與修辭上的匠心來。它并不是平鋪直敘事件經過。顯然,三、四兩章是全詩的主旨所在,“吁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這是女主人公在三年婚嫁生活中所得出的痛苦的經驗教訓:“作為女子,千萬不能沉溺于男女的情愛之中。男子沉于情愛,還可以自我解脫,然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間,就總是不能自拔!因為女子的感情是專一不二的,而男子卻往往朝三暮四,縱其心欲而無所拘忌!”圍繞著這一主旋律,前此一、二兩章,寫了當初男子求婚,女子于歸的可寶貴的甜蜜回憶。后此第五章,又追溯了婚后三年女子不暇的操勞與不幸的遭遇,結末第六章,發為浩嘆。這樣圍繞著主題,前后分成了兩個鮮明而強烈的對照,一是男子前后態度的變化,“三年前他來求婚時,面帶著嗤嗤然的敦厚的笑,還玩了一個可愛的小小花招,他抱著布匹來換絲,其實卻是來找我商量婚姻大事”。然而三年之后,“言既遂矣,至于暴矣”──他的欲望一旦達到,就變得如此不仁和兇暴。二是女子際遇與心情的對比,“三年前,我深感于他的愛戀與誠意,曾有過多少美好的憧憬與苦樂相融的夢。他來得匆忙,連媒人也未找好;我送他過了淇水到頓丘,約他秋天再來結同好;我登上頹垣將他歸來的車兒望復關,回車。關,車廂。參看高亨《詩經今注》注。,不見車來,我涕淚汪汪,一旦車來,我又是說來又是笑”;然而三年后,“盡管我擔當了一切的辛苦與操勞,我早起晚寢,不分今日與明朝。誰知到頭來,他卻翻然變臉!”這種強烈的對比,有力地表現了那男子兇暴不仁的性格與女子善良溫厚的品質,從而激蕩起人們的無比同情與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