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詩經》兩首
詩是需要反復誦讀的,前析女主人公的感情起伏變化,可從本詩的音樂節奏中去體味,詩的首章,音調于纏綿中帶有渺遠之韻,平順中微見惻然之感,讀來似聞話語絮絮,這正是詩人剛回到久遠的往事憶念中惘然若失的心聲。回憶的逐漸深入,使她逐漸忘情,詩的節奏漸趨熱烈而亢揚。然后樂極生悲,觸物傷神,從美夢中驚醒,三、四兩章長歌當哭般的呼號,又顯示出詩人對一去不復返的已往情愛的深重痛惜與對負心人的強烈憤慨,于是更變為五章前半的急調促弦,從中似可聞歷數切責之聲。至此回憶已盡,想到前途茫茫,從激奮中落入空虛,故音節又急轉直下發出五章末的哀嘆,并衍為六章的一片如泣如咽之音。“詩言志,歌永言。”全詩節奏的這種起伏,揚抑曼促變化,正有助于我們理解《衛風•氓》是女主人公在特定環境下的獨特心境的自然發展。
《氓》的杰出的藝術成就,形象地說明了作者為環境所促發的意識流、感情流在詩歌創作中的重要作用。然而這并不是說,詩作是純主觀的產物,《氓》中女主人公的這種“獨特心境”,既是被棄歸返,重涉淇水,面對枯桑的具體環境所引發的,更是古來無數同類婦女呼聲的反映。她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實際上是過去時代以經濟支配權為基礎的男子在婚姻上的支配權所造成的(參考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第二章)。所謂一定情境正是上述具體的與一般的,或者說特殊的與普遍的兩方面的結合。《氓》的藝術成就,既說明了克羅齊所論“創作中的一定情境中的獨特心境”有相當的合理性,又有力地駁斥了他把創作的原始歸結到獨特的心境(直覺)的唯心主義立場。從對《氓》的分析賞鑒中,可以進而理解對于西方資產階級的文藝理論,我們應當取慎重的揚棄態度。
《氓》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它的寫形傳神,自然煥美的語言特色,它的融敘事、抒情、議論為一體的詩體格局,使之在《詩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更對后世具有深遠的影響。這些都已有不少同志論及,就不再贅言了。
四、《氓》淺析(孫綠怡)
《氓》是《詩經》中一首帶有敘事性質的抒情長詩。作品通過一位被損害、被遺棄的婦女的自述,描寫了她不幸的婚姻生活,反映了在封建社會夫婦間所常見的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的事件。詩中女主人公無可告示、無處申訴的哀苦、難言的悔恨和決絕的心志,至今讀來仍使我們深為感動。
全詩共分六章,每章十句,全部以女主人公自敘的口吻寫成。
第一、二章是女子追憶當年戀愛、結婚的經過。詩歌開篇便推出一位男子的形象,“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氓”是對一般男子的稱呼,詩中“抱布貿絲”的氓,看來是一位做販絲生意的小商人。“蚩蚩”可解作“敦厚之貌”(《毛傳》)或“殷厚之貌”(《后漢書•崔骃傳》)。需要說明的是,現今一些注釋認為“氓”是對詩中男子的鄙稱(顧棟高說);改“蚩蚩”為“嗤嗤”,釋作戲笑之貌(馬瑞辰說),譯成嬉皮笑臉。這樣解釋我以為略有不妥:“氓”來向女子求婚,他當時的容貌并沒有給對方造成輕浮、諂媚的印象,而正相反,他略帶癡憨的外表卻取得了女子的信任。女主人公在回憶初戀情景時沒有否認這一點,這在下文也可以進一步證明。“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在相送的路上,女子應允了“氓”的求婚,并且約定了婚期。從她寬慰男子的話語中,可以推知“氓”曾急切地要求立即成婚,以至一度慍怒,而女子輕信了他的“熱情”。“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詩句所表現的處在熱戀中的女子的心情是顯而易見的,女主人公每每癡情地登上圍墻,佇立遠望,她焦灼不安地盼望著與男子見面,等待著婚期的到來。此處的“復關”,猶言重關(用王先謙說,見《詩三家義集疏》),當指“氓”所居住的地方,這里詩句以地名代指人。“氓”終于來了,女子歡天喜地地迎接他,“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既然卜龜算卦都是吉兆,女子就帶著她的財物,坐上男子的車和他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