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屆高考語文復習6年高考4年模擬分類匯編文學作品類四年聯考題匯編
當機動木船突突突犁開碧浪,我沒有參與本地船客們的說笑,只是默默地觀察和測量著水面。
我知道,就在此刻,就在腳下,在船下暗無天日的水深之處,有我熟悉的石價和墻垣正在飄移,有我熟悉的灶臺和門檻已經殘腐,正在被魚蝦探訪。某一塊石板上可能還留有我當年的刻痕:一個不成形的棋盤。
米狗子,骨架子,虱婆子,小豬,高麗……這些讀者所陌生的綽號不用我記憶就能脫口而出。他們是我知音時代的朋友,是深深水底的一只只故事,足以讓我思緒暗涌。三十年前飛鳥各投林,彈指之間已不覺老之將至——他們此刻的睡夢里是否正有一線突突突的聲音飄過?
“巴童渾不寢,夜半有行舟”,這是杜甫的詩。“獨行潭底影,數息身邊樹”,這是賈長江的詩。“云間迷樹影,霧里失峰形”,這是王勃的詩。“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這是孟浩然的詩。“蘆獲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蟲聲”,這是《閱微草堂筆記》中俞君祺的詩。……機船剪破一匹匹水中的山林倒影,繞過一個個湖心荒島,進入了老山一道越來越窄的皺折,沉落在兩山間一道越來越窄的天空之下。我感覺到這船不光是在空間里航行,而是在中國歷史文化的畫廊里巡游,駛入古人幽深的詩境。
我用手機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在柴油機的轟鬧中聽不太清楚,只聽到他一向驚訝:“你在哪里?你真的去了八溪?”——他是說這個鄉的名字。“為什么不?”“你就打算住在那里?”“不行嗎?”我覺得他的停頓有些奇怪。
融入山水的生活,經常流汗勞動的生活,難道不是一種最自由和最清潔的生活?接近土地和五谷的生活,難道不是一種最可靠和最本真的生活?我被城市接納和滋養了三十年,如果不故作矯情,當心懷感激和長存思念。我的很多親人和朋友都在城市。我的工作也離不開轟轟城市。但城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越來越陌生,在我的急匆匆上下班的線路兩旁與我越來越沒有關系,很難被我細看一眼;在媒體的罪案新聞和八卦新聞中與我也格格不入,哪怕看一眼也會心生厭倦。我一直不愿被城市的高樓所擠壓,不愿被城市的噪聲所燒灼,不愿被城市的電梯和沙發一次次拘押。大街上汽車交織如梭的鋼鐵鼠流,還有樓墻上布滿空調機盒子的鋼鐵肉斑,如同現代的鼠疫和麻風,更讓我一次次驚悚,差點以為古代災疫又一次入城。侏羅紀也出現了,水泥的巨蜥和水泥的恐龍已經以立交橋的名義,張牙舞瓜撲向了我的窗口。
“生活有什么意義呢?”酒吧里的男女們疲憊地追問,大多找不出答案。就像一臺老式留聲機出了故障,唱針永遠停留在不斷反復的這一句,無法再讀取后續的聲音。這些男女通常會在自己的墻頭掛一些帶框的風光照片或風光繪畫,算是他們記憶童年和記憶大自然的三兩存根,或者是對自己許諾美好未來的幾張期票。未來遲遲無法兌現,也許永遠無法兌現——他們是被什么力量久久困鎖在畫框之外?對于都市人來說,畫框里的山山水水真是那樣遙不可及?
我不相信,于是撲嗵一聲撲進畫框里來了。 (選自《山南水北》)